日期:2023-06-14 15:50:59 来源:新京报
科马克·麦卡锡在国内拥有知名度,还要归功于电影《老无所依》的拍摄,那部电影中由哈维尔·巴登饰演的角色成为了很多人的荧幕阴影,不过与电影相比,科马克·麦卡锡小说血腥程度可谓有增无减,以至于经典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都要说,自己在小时候压根不敢看科马克·麦卡锡的小说,会感受到一股噩梦般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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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老无所依》剧照。
《老无所依》,作者: [美] 科马克·麦卡锡,译者: 曹元勇,版本: 理想国|河南文艺出版社 2020年7月
1933年7月20日,麦卡锡出生于美国罗德岛州,其家人都是爱尔兰天主教徒。高中时期,麦卡锡就读于诺克斯维尔天主教高中,但认为学校里教授的东西已经没有价值。大学时期,进入田纳西大学的他以物理和工程学作为专业,同时对写作产生了兴趣。1953年,加入美国空军的他在驻扎地更是如饥似渴地阅读,回到大学后,开始正式发表小说,走上文学之路。
1973年的科马克·麦卡锡。
科马克·麦卡锡的原名为查尔斯·麦卡锡,后来为了写作才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科马克。关于这个改名有三种不同的说法,其一是避免和一位美国口技演员重名,其二是这个名字来源于麦卡锡一位爱尔兰姑姑给他的昵称,其三是为了纪念一位爱尔兰酋长。最后一种推测大概率与麦卡锡的写作主题有关。科马克·麦卡锡一生共创作了12部小说,2部戏剧,3部短篇小说和5个剧本,其中的主题大多涉及末日题材和美国西部。
其中末日小说的代表作是出版于2006年的《长路》,讲述了在一个末日版的废墟世界中一对父子的求生之路,在这部作品中,物质的毁灭带来了人性的沉沦,往昔社会的道德观与世界观不复存在,故事也由此而入思考人性。在小说出版后,该作品获得了第91届普利策小说奖、美国独立书商协会年度图书奖等,并被改编为电影《末日危途》。
《血色子午线》,作者: [美] 科马克·麦卡锡,译者: 冯伟 / 郑贤清(校对),版本:理想国|九州出版社 2018年11月
而西部主题的代表作则是创作于1985年的《血色子午线》。该作品为科马克·麦卡锡荣获了巨大的声誉。在这部小说中,主人公“少年”在偶然的情况下加入了一支由美国老兵、罪犯、印第安人组成的赏金猎人队,在美国西部猎杀印第安人。小说中描述屠杀印第安人剥头皮和不分男女老幼的杀戮场景令人刻骨铭心。暴力和屠杀的主题渲染在小说的每一页场景中。这本融合了暴力、人性、历史、神话等元素的小说出版后立刻摘得了当年的普利策文学奖,并被后来能够阅读这本书的哈罗德·布鲁姆列入《西方正典》,称其为“美国真正的末世预言小说”。
科马克·麦卡锡与菲利普·罗斯、唐·德里罗、托马斯·品钦并称为美国后现代文学四大家,他长期深居,极少接受采访。因此其生活细节几乎不为外人所知。在已有的采访资料中,科马克·麦卡锡提到了自己的写作技巧。他会尝试使用稀疏的方式组织语言,很少使用标点符号,同时插入一些变位来减缓自己的语言节奏,从而制造出符合小说主题的阴沉、冷峻的文字效果。他对于和生死相关的主题非常关心。他的文学观念和作品也影响了很多作家。
美国作家索尔·贝娄认为麦卡锡的写作“对语言的绝对压倒性的使用,使得他的句子充满了生命与死亡的气息”,爱尔兰小说家约翰·班维尔则赞扬麦卡锡是“美国乃至广阔世界中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他的作品就像纪念碑谷一样,因其文学景观而壮丽”。
【科马克·麦卡锡作品《长路》选摘】
《长路》,作者: [美] 科马克·麦卡锡,译者: 毛雅芬,版本:理想国|九州出版社 2018年11月
孩子在风里闻到湿尘,便走上大路,从夹道的弃物中拖出一块板子,拿石块钉立木杆,搭起摇晃不实的斜棚。然而天未落雨。他留下火枪,携手枪遍巡郊野找食物,却空手而回。男人握住他的手,吁喘不已。你得自己走下去,我不能陪你了,但你要继续走。你没法知道走下去会遭遇什么,但我们一向幸运,所以你自己也能交上好运。走下去你就懂了,没关系。
我不行。
没问题的。走了这么远到这里,你要继续往南,照以前的方法过日子。
你会好的,爸爸;你要好起来啊。
我好不了了。记得随时带上枪,去找好人,但不要轻易冒险,不能冒险,懂吗?
我想陪着你。
不行。
求求你。
不行,你得拿上火炬往前走。
我不知道怎么做。
你知道的。
是真的吗?真的有火炬?
是真的。
在哪里?我不知道在哪里。
你知道的。它在你心里,它一直在那里。我能看见。
带我走,求求你。
不行。
求求你,爸爸。
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死在我怀里。我曾以为我能做到,但我做不到。
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知道。对不起。但我全心全意爱你,永不改变。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向来是世上最好的。我不在你还是可以跟我说话;你跟我说话,我就会跟你说话。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听得见你吗?
会啊,你能听见。就跟你想象的对话一样,你会听见。得多练习,不要放弃,好吗?
好。
好。
爸,我真的好怕。
我知道。但你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会交好运。我不能再说话了,不然又要咳嗽。
好,爸爸,你不要讲话。没关系的。
他沿大路行走,到不再有勇气继续为止,之后折返营地。爸爸睡着了,他走进斜棚坐在他身边,看顾着他。他闭上双眼对他说话,接着犹闭双眼侧耳谛听。然后再练习一遍。
他在魆黑中醒来,咳声细微。他躺着静听,孩子裹毛毯静坐火畔看着他。滴水。一束渐趋黯淡的光线。是旧梦浸渗的清醒时分;滴水在岩洞里,光是烛光,发自立于孩子手中扁铜戒座上的蜡烛。蜡油泼洒石面;贫瘠黄土拓陷出未知物种的形迹。在那冰冷的廊道,他们触抵那一自始至终无有归途的界点,唯一的倚凭是所持的火光。
爸,你记得那个小男孩吗?
嗯,我记得。
你觉得他会平安无事吗?
会啊,我相信他平安无事。
你觉得他迷路了吗?
不是,应该不是迷路。
我怕他迷路了。
我相信他不会有事。
要是迷路了,谁会来找他?谁会找那个男孩?
善会找到他。它总能找到。它会找到他的。
是夜,他紧依父亲,拥着他入睡。隔日清晨醒来,父亲身躯已冰冷、僵硬。他独坐许久,默默流泪,然后起身,穿越林木步向大路。返回,跪坐父亲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一遍遍复述他的名字。
他又待了三天,才步上大路。远望前程,回望来路。有人走近,他欲转身藏入树林,却未动作,只静立路中等候,手里握着短枪。他用所有毛毯盖覆父亲,所以又冻又饿。喘着粗气的男人映入眼帘,停下脚步看着他。他穿灰黄相间的滑雪外套,倒转猎枪,用编结成的系绳挎在肩上,弹壳装在尼龙弹带中。他参与过零星战役,蓄山羊胡,颊上带疤,脸骨碎裂,一只眼睛碌碌转动,说话时双唇扭缺,微笑时表情亦然。
你的同伴呢?
死掉了。
是你父亲?
对,是我爸爸。
我很遗憾。
我不知该怎么办。
我建议你跟我。
你是好人吗?
男人拨落盖在脸上的帽兜,发丝长且缠卷。他抬头望着天空,仿佛天外另有事物,而后盯着孩子。对,我是好人。把枪拿走好吗?
无论如何我不会把枪给人。
不是要你的枪,只是不想你拿枪指着我。
好吧。
你的东西呢?
我们没什么东西。
有睡袋吗?
没有。
那有什么呢?毯子?
我把爸爸包在里面。
让我看看。
孩子没有动。男人看着他,蹲下,单膝点地,自腋下抡起猎枪竖在路面上,倾身靠附枪托。弹带勾环系挂的弹壳必须手动填装,弹头封着烛蜡。他浑身散发出燃木的气味。他开口:听我说,你有两个选择。老实说,我们也讨论过该不该跟在你们后头。你可以留下来守着爸爸等死,也可以跟我走。如果你想留下,我建议你远离大路。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过来的,但我觉得你该跟我走。不会有事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好人?
没法知道。所以得赌一赌。
你有火炬吗?
有什么?
火炬。
你不太清醒吧?
没有。
有一点。
是的。
没关系。
所以你有没有?
有什么?火炬?
对。
有,我们有。
你有小孩吗?
有。
有小男孩吗?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男孩几岁?
跟你差不多大,可能稍大一点。
所以你没有吃过小孩。
是的。
不吃人肉。
对,不吃人肉。
我可以跟你们走?
可以。
那好吧。
好。
两人步入树林。男人蹲下,检视歪斜木板棚里那具苍灰枯槁的尸体。毛毯都在这里?
对。
是你的手提箱?
对。
他起身,看着孩子。你回路上去等我,毛毯跟其他所有东西我来拿。
我爸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不能把他丢在这里。
怎么不能。
我不想别人看到他。
不会有人看他。
用树叶把他埋起来好吗?
树叶会被风吹走。
那拿条毛毯把他包起来,可以吗?
行。我来做。你去吧。
好。
他在路上等候。男人拎着箱子走出树林,毛毯都搭在肩头。他理理毯子,递给孩子一条。拿着,身体裹起来,太冷了。孩子要把手枪给他,但男人不接。你自己拿好,他说。
好吧。
会用吗?
会。
好。
我爸怎么办?
能做的都做了。
我想跟他道别。
你没事吧?
没事。
那你去吧,我等你。
他返回树林,跪在父亲身边。男人信守承诺,在他身上盖了一条毛毯。孩子没有翻开毯子,只静静坐在他身边哭泣,无法抑止。他哭了很久。我每天都会跟你说话,他悄声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忘记。然后站起,背转身走向大路。
女人一见到孩子便张开双臂拥揽他。喔,她说,能见到你真好。有时她对孩子阐说上帝,于是他学着对上帝说话。然而最美妙的还是与父亲对话;他对父亲说话,从不曾忘记。女人说没有关系。尽管上帝永不停歇地从一个人走向另一个人,她说,但上帝的呼吸便是他的呼吸。
深山溪谷间,你可看到河鳟在琥珀色流水中栖止,鳍片勾覆的白边顺流水拨出涟纹。它们凑在你手中嗅闻苔藓的气息。亮泽,有力,扭动不停。鱼背上弯折的鳞纹犹如天地变幻的索引,是地图,也是迷津,导向无法复位的事物、无能校正的纷乱。河鳟优游的深谷,万物存在较人的历史更为悠长,它们在此低吟着秘密。
撰文/宫照华
编辑/张婷
校对/陈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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